一个人如果不读书,后果有多严重?
黄庭坚说:
士大夫三日不读书,则义理不交于胸中,对镜觉面目可憎,对人则言语无味。
他认为,三天不读书,处世的道理会忘掉,人会变丑,说话也无趣了。
作为北宋著名诗人、书法家、江西诗派的开山之祖,黄庭坚自然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与苏轼齐名,时称“苏黄”。
他的人生之路与仕途,并未因此一马平川,反而是起起伏伏,走得异常艰难。
喜爱读书,也擅长读书的黄山谷,在人生低谷期,活出了高境界。春风得意时,处之泰然。潦倒失意时,随遇而安。
少年神童,谪居人间
宋仁宗庆历五年,黄庭坚出生在江西修水县的一个书香门第。
黄氏家学渊博。黄庭坚的父亲黄庶,饱读诗书,与王安石同登金榜。祖父黄湜,老骥伏枥,花甲之年与苏轼同榜进士。曾祖父黄中理,办书院,定家规,是一位教育家。
庭坚,是皋陶的字,黄庶给儿子取这个名,是希望他日后像这位上古圣人一样正直、智慧,有所作为。
黄庭坚从小聪明过人,堪称神童,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五岁已能背诵五经,先生没做要求的《春秋》也主动默记于心。面对考问,他对答如流。
七岁写诗作词,虽显稚嫩,却已透出才气与早慧。
八岁时作出一首送别诗,思路清奇,让在场的大人为之惊叹:
青山乌帽芦花鞭,
送君归去明主前。
若问旧时黄庭坚,
谪在人间今八年。
人小,口气大,却也流露出男儿壮志。优良的家风,为黄庭坚的文学修养打下基础。
十五岁那年,他随舅父李常出门游学。那花花世界,充斥着宝马雕车,蛾儿雪柳,秋波顾盼处,秀色可餐。
人不风流枉少年,初出茅庐的黄庭坚迷醉于声色犬马,推杯换盏,还写下“奴奴睡,奴奴睡也奴奴睡”这一类的丽词艳曲。
有舅父管教,他并未在酒色间沉沦下去。作为学者与藏书家,李常将自己所学向外甥倾囊传授,还创建诗社,举办活动,邀请文人雅士前来谈文论道。
在此环境下,黄庭坚有幸结识各方名流,提升创作水平,还遇到了人生另一半——文学家孙觉的女儿孙兰溪。
一个是风流才子,一个是大家闺秀,两人从“忆我又唤我,见我,嗔我,天甚教人怎生受”的相恋,走进门当户对的婚姻。
中国人讲究先成家后立业,家既成,业始立。婚后,黄庭坚与兄长黄大临一起参加乡试,双双中举,黄庭坚还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
顶着乡魁的光环,黄庭坚赶往京城参加礼部会试。他风尘仆仆,踌躇满志,结果却名落孙山。
回到家里,黄庭坚总结失败的教训,加上亲友鼓励,三年后又是乡试第一名。重新进京赶考,冥冥中和他父亲一样——23岁金榜题名。
三更灯火,十年寒窗。一朝成名,荣归故乡。
人生犹如桃花扇,黄庭坚手上这把白扇“唰”的一下被打开。他书生意气,盼着挥洒在上面激扬文字。
精金美玉,超轶绝尘
黄庭坚的第一份工作,是被分配到偏远的汝州当县尉。
他讲真话,办实事,带头赈济灾民,敢用手中的笔为百姓发声请愿望。
县尉任满,黄庭坚被授予北京(今大名县)国子监教授。这是一份编书育人的差事,很适合他,本可以施展才华,然而——
燕云十六州的失陷让这里成为边境城市,地广人少,发展滞后。
黄庭坚的公务也因此清闲。借此机会,他读遍诸子百家野史神话,写下不少诗词,关于读书、饮茶,也关于生离死别、参禅悟道。
人生没有白走的路,人生也没有白读的书,每一步,每一卷,都算数。
黄庭坚在此谋生时,苏轼恰在杭州任职。有一次,他顺道拜访老朋友孙觉,读到老友贤婿的诗文,称赞其诗“超逸绝尘”,其人更是“精金美玉”。
这是这对良师益友相交十年的铺垫。
后来,黄庭坚又被调任德州,顶头上司是李清照的公公赵挺之。一个恃才傲物,一个倚老卖老,加上立场不同,两人后来搞得水火不容。
职场相攻的是宿敌,江湖相望的是知己。宿敌易逢,知己难遇。
那年在德州过中秋,举杯邀月时,黄庭坚想起挚友黄几复。情至深处,他执笔写下千古名诗《寄黄几复》: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
想得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黄几复是他的发小,一起玩耍,一起长大,后来踏上仕途,终究各奔东西。
一个在四季如春的南方,一个在大雪纷飞的北国,两人靠书信保持往来,情谊不减当年。
遥想青春年少,两人一起春游、赏花、饮酒……那美好时光,仿佛就在眼前。夜雨孤灯下,追忆昨昔,竟已流水十年。
山一程,水一程,不同的旅程,总会遇见不同的渡口与过客。
黄庭坚被召回京城,升任中枢机构的京官。除了参与主编史学巨著《资治通鉴》,还主编《神宗实录》,因此获得“黄太史”的雅称。
这一时期,他与回朝任职的苏轼第一次“面基”。他俩志趣相投,经常交游酬唱,黄庭坚也从此被列入“苏门四学士”。
两人相差八年,亦师亦友,留下“苏不离黄,黄不离苏,苏黄写尽天下诗”的文坛美誉。
有荣光,也就有黯淡,能攀上高峰,也可能跌落低谷,这才是真实人生。
漂泊九年,白头归来
人到中年,厄运开始降临黄庭坚身上。
先是六弟病逝,接着舅父、岳父相继去世。亲人一个接一个离开,让黄庭坚深切领悟人生无常,生出归隐之念。
他提交辞呈,未获批准,又请求将升职的恩宠转授给自己老母。
老母去世后,黄庭坚再次提出辞呈,这次,非但未获批准,还在党争的风起云涌下被贬入蜀。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黄庭坚没有怨天尤人,而是顺势而为,开启全新的田园生活,躬耕种粮,建造房舍,晴耕雨读、自给自足。
农闲之余,他发挥自身所学,收徒讲学,培养才俊,提升了当地的文化氛围。
人生,从来都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过程。
远离官场,与明月清风为伍,他开始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在黔州,黄庭坚创作中国书法史上最长的经典长卷:《廉颇蔺相如列卷》,令人叹为观止。
后来又被政治的风云吹去戎州,他同样既来之,则安之,在这里建任运堂,造槁木庵。
禅宗所谓修行,是饥来餐饭倦来眠。黄庭坚行于逆境,从容应对,该种地种地,该饮酒饮酒。
有一次,朋友邀请他品尝名酒,他们模仿王羲之“曲水流觞”的雅趣,边饮酒,边吟诗。
酒杯流淌到黄庭坚面前,他捞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豪兴赋诗。
当地百姓为纪念这位正直豁达的文人,后来在溪水边建了一个池子,取名为流杯池。
逆境的磨砺,最终可以转化为人生财富。谪居戎州的黄庭坚,不论诗词还是书法,水平上更上一层楼。
创作于这时期的《苦笋赋》、《苏轼寒食帖跋》等作品,经过时光淘洗,最终成为闻名中外的文物。
伟大的人,能用一颗元气淋漓的心,从苦难的土壤里种出绚烂的艺术之花。梵高如此,苏轼如此,黄庭坚同样如此。
近五十岁开始,黄庭坚踏上贬谪之路,东飘西荡,岁月悠悠。漂泊近十年,才有机会重回家乡。站在久违的厅堂,他叹道:“蛮中九年,白头归来。”
这次回乡,除了与兄弟闲话家常,黄庭坚还拜访了诗僧惠洪,参禅论道,作诗唱和。告别时,他写下两句偈语,既是当下状态,也有对生命的深刻领悟:
似僧有发,似俗无尘。
作梦中梦,见身外事。
顺逆一境,笑对风雨
行至暮年,六十岁的黄庭坚再次踏上离家的路。
他被流放到瘴蛮之地,也是人生旅途的最后一站——宜州。
不愿与众人伤感辞别,便在夜里独自出发。长途孤寂,囊中羞涩,想到屈原、杜甫这些前辈时,他自我安慰:“我虽贫至骨,犹胜杜陵老。”
这一次,黄庭坚的处境比以往更加坎坷,革除官职不算,还受当地衙门监管,连选择居所的自由都没有。
民房、寺院既已无法容身,他只能在官府强制下搬回城,租了房屋,取名喧寂斋。
听起来很古朴,环境也极为简陋,屋外市声喧杂,屋内夏热冬冷,一般人难以忍受。
黄老先生却泰然处之,在此闹中取静,焚香,静坐,品茗读书,……将心静自然凉的境界发挥到极致。
他并没有与世隔绝,躲进小楼一笼统,而是融入当地民众,礼尚往来,也开门授徒,教化民众。
宜州流传一首歌谣,其中一句是:“赢得声名留胜迹,开化第一功。”这是赞颂黄庭坚对于岭南开化教化所作的功劳。
漂泊异乡,亲友分离,物质艰苦,精神丰沛,这是黄庭坚的晚年境遇。
幸运的是,有一位叫黄信中的年轻人,算是这位大文豪铁粉,自愿照顾他最后阶段的饮食起居。
陆游的《老学庵笔记》中记载了一件事:
黄庭坚晚年在宜州,有天下小雨,他酒至微醺,将双腿伸出屋檐,任其淋雨,同时告诉旁人,“信中,吾平生无此快也”。
他说,这一刻的清凉,这一刻的怡然自得,是此生最乐。
没过多久,病逝当地。
这种人生收梢,像他最后一阙词里所写:“万事尽随风雨去,休休。”
和苏东坡一样,黄庭坚的一生,也在宦海中载沉载浮,四处漂泊。出走半生,历经艰辛,不改少年心。
令人回味的,是宋词气骨。让人仰慕的,是人格魅力——
不论身处何地,都能顺逆一境,苦中作乐,在人生低谷期活出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