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捐赠基金、养老基金等投资者希望在他们的投资组合中进行非流动性的长期投资,但为此在内部提供激励和环境,来长期持续地做这样的投资,是很困难的。私募资本集团为高风险、高回报的公司和项目提供资金。在投资之前,它们会做尽职调查,投资之后也会保留强有力的监督权力,从而保护其所持股份的价值。它们投资的领域各不相同,可能包括需要大量资本才能成长的初创公司、陷入困境需要转型或重组的公司,以及基础设施建设、自然资源和房地产开发等项目。在每一种情况下,投资项目面临的风险都非常大(通常需要密集的外部监督),需要的资金也非常大,仅仅通过银行贷款或其他债务融资,已经不能满足项目的资金需求了。
如今,由专门基金管理的私募资本,在美国经济中发挥着关键作用,并且在全球其他地区的作用也日益重要起来。这种影响在公司融资方面表现得最为明显。2018年一季度末,世界上最有价值的5家公司——苹果、 Alphabet(谷歌母公司)、微软、亚马逊和腾讯——无一例外都得到了风险投资机构的支持。更普遍的是,在1999年至2009年美国所有首次公开募股的公司中,超过60%的创业企业获得了风险投资机构的支持。这个比例非常高,因为在所有的公司中,只有0.16%左右的公司能获得风险投资机构的支持。这些交易积累起来,在许多方面都对经济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有好的影响也有不好的影响。
私募资本行业在发展之初的几十年里,主要在美国开始兴起。它起源于19世纪最后几十年和20世纪开头几十年的家族办公室,这些家族办公室主要为高净值人群进行财富管理。像菲普斯家族、洛克菲勒家族、范德比尔特家族和惠特尼家族等富豪家族,会投资于各种各样的商业企业,并为企业提供咨询服务。
第一家正式的私募资本公司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1946年成立的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American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缩写为ARD)。当时,没有机构愿意投资它,所以该公司被设计成了一个可以公开交易的封闭式基金(即基金发行的股份数是固定的),主要面向个人投资者。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成立后的10年里,其他几家风险投资机构也采用了封闭式基金这种结构。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的目标是让新英格兰大学和研究实验室的成果得到充分的使用,产生价值,否则如果没有足够的资金,新英格兰大学和研究实验室可能会日渐衰落下去。在这次创业中,佛蒙特州参议员拉尔夫·弗兰德斯与麻省理工学院院长卡尔·康普顿也加入了进来,在创业初期给予了支持。早在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做出第一笔投资之前,多里奥特就已经制定了一些模板,这些模板中有很大一部分直到今天仍在被风险投资者所使用。
首先,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优先投资于有远见的科学与工程公司。多里奥特解释说:“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不做普通意义上的投资。相反,入选的公司都是经过风险计算、相信可以不断增长的公司。”“入选”这个词很关键,每收到25份投资提案,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只会对其中一家进行投资。其次,多里奥特强调了基金结构的重要性。他没有根据每笔交易来一笔笔募集资金,而是试图创建一个资金池,当投资机会出现时,他可以从资金池中提取资金。通过这种方式,他可以迅速做出决定,不用去猜测自己看到的这个机会是否值得募集资金。
然而,尽管多里奥特的愿景敏锐又清晰,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在诞生后的10年里,却举步维艰。公司从最初的支持者那里募集了50万美元之后,就很少有新增资金了。因为很多机构认为它不会派发股息,在可预见的未来将不断亏损,所以不考虑投资它。此外,经常有报道称,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希望能促进经济发展和创业精神,这也引起了投资者的担忧,他们担心这家公司认为投资回报是次要的。许多看似应该投资的投资者,比如哈佛大学捐赠基金、道富银行和波士顿地区的许多保险公司,都拒绝了投资,所以多里奥特很早就决定通过公司上市来募集资金。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一家投资银行愿意承销此次股票发行,于是在“尽最大努力”下,公司的大部分股票都以小份额的方式卖给了散户投资者。在首次公开募股中,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只募集到了350万美元,低于原本设定的500万美元的目标。
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对哪些行业更有利于风险投资活动,有了更好的认识,于是将投资目光转向了处于发展初期的公司,以及更依赖于新技术的公司。然而,尽管团队改进了投资模式,但早期没有投资成功的事实,还是与最初销售股票时的承诺并不相符。在20世纪50年代,当投资组合里的公司遭遇经营困难和市场动荡时,多里奥特花了大量时间来应对失望的投资者。更概括地说,随着战后对风险资本的第一波热情的降温,人们逐渐失去了对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的兴趣。多里奥特将自己的困境归结为投资者的短视本性:“简而言之,银行家、投资者、经纪人……他们得出的结论是,创造性的风险投资只是过去的一种幻想,基本上应该马上放弃,因为它不可能很快就得到回报。”
人们开始思考: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的基金所采用的结构是否合适?在这种结构下,一旦募集到资金,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就没有义务返还资金,它可以继续投资,直到资金耗尽或者被收购。斯潘塞·安特简明地解释道:“华尔街的很多人仍将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视为一项古怪的慈善事业,认为它是由一群奇怪的哈佛教授和华尔街金融家共同构想出来的。”事实证明,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使用的封闭式基金结构确实存在问题。首先是来自投资者的压力,投资者想要获得稳定的现金流,但这与投资标的属性是不一致的;其次在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生命周期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折价交易的,也就是其交易价格低于其净资产价值(在公开交易的封闭式基金中并不罕见),这对管理层造成了干扰。尽管存在这些不足,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仍然被证明是一家精明的投资机构。公司从1946年到1971年的平均年复合收益率为14.7%,远高于同期道琼斯工业股票平均价格指数12.8%的年复合收益率。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大部分回报来自1957年对数字设备公司(Digital Equipment Corporation,缩写为DEC)的投资,当时花了7万美元,换取了数字设备公司70%的股权。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这家小型计算机制造商经历了爆炸式增长,仅仅这一笔投资,造就了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的传奇。到1971年公司向投资者分红时,这笔投资已经为投资者创造了3.55亿美元的收益。
随着其它建立起早期的投资合伙关系新公司的激增,作为一个上市交易实体,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在其他方面的劣势也开始显露出来。1940年的《证券法》(The Securities Act)禁止公开交易基金的基金经理,在其所任职的投资公司或其投资组合里的公司持有股权或期权。这些对激励型薪酬方案的限制,导致了员工的流失。随着数字设备公司这笔投资带来的财富在团队中变得越来越亮眼,这些问题也变得尤为尖锐起来。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一直以来没能克服其结构所带来的局限。员工的流失、投资竞争的加剧,以及自身无力进行重组,所有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使其难以承受。最终,多里奥特于1972年把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卖给了制造集团德事隆,而他自己也很快就不再是风险投资行业的玩家之一了。
1958年,第一家风险投资有限合伙公司德雷珀-盖瑟-安德森成立。此后效仿者很快跟进,但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风险投资领域中,有限合伙公司还不多见。大多数风险投资机构募集资金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通过封闭的公共资金池(如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另一种是通过政府担保的小企业投资公司,这类公司在60年代数量激增。尽管小企业投资公司的市场在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十分强劲,但激励问题最终导致了该领域的崩溃。在德雷珀-盖瑟-安德森公司600万美元的基金中,私人投资者为数不多,其中传奇的拉扎德投资银行贡献了150万美元,洛克菲勒家族和另外两个主要家族也贡献了几乎同样多的资金。该公司并没有采用之前其他基金使用的公开交易结构,而是采用了一种后来成为行业标准的模式,也就是有限合伙制。
德雷珀-盖瑟-安德森公司在风险投资行业引入了有限合伙制结构,解决了不少问题。通过预先募集资金,这家风险投资公司获得了基金运营所需的全部资金。这样就不必像多里奥特所做的那样,每一两年就“回到井边”再筹集一笔资金。(确切地说,风险投资有限合伙公司通常不要求投资者预先向该基金投入全部资金。而是投资者先承诺会提供资金,然后普通合伙人再根据需要来提取资金。)此外,德雷珀-盖瑟-安德森公司的创始人认为,正是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的结构,导致其思想过于保守。正如德雷珀-盖瑟-安德森公司的初级投资人员皮特·班克罗夫特在谈到前辈时所指出的:“他们没有勇气做大或做好。”这和这家在波士顿的公司所使用的薪酬方案有很大关系:包括多里奥特在内的所有人,拿到的薪酬都跟业绩表现不怎么相关。
相反,在德雷珀-盖瑟-安德森公司,公司合伙人不仅是主要投资者(带来70万美元,或基金规模10%以上的增长),还获得了可观的利润分成。具体来说,除了按相应比例分配给有限合伙人的收益,公司合伙人还能获得40%的资本收益(远高于目前行业20%~30%的标准)。与此同时,新的结构对有限合伙人也有好处。风险资本家只募集有固定期限的基金,通常是7到10年,有可能再稍长一些。这一规定对风险资本家的投资期限有了明确的时间限制:不可能无限期地扶持病入膏肓的公司。
此外,像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这样的常青基金,往往需要付出高昂代价去争夺董事会的控制权,才能将基金管理人赶下台,把钱拿回来。但有限合伙人可以很简单地退出投资。如果风险投资公司无法说服投资者把资金投资到一个新的基金中,这项业务就终止了。通过合伙制结构,有限合伙人和普通合伙人之间有了明确的界限,这也解决了投资者的担忧。有限合伙人的有限责任,指的是根据投资金额来限制其承担的责任。举个例子,假设一只基金投资了一家生物技术公司,该公司的药物在一次临床试验中,不幸导致数人死亡,那么管理该基金的普通合伙人可能面临数百万美元的人身伤害赔偿,但作为有限合伙人的投资者不会。这一点对许多投资者来说很重要,因为他们不想有这样的担心:投入了几百万美元到风险基金后,一旦某个高风险投资出了问题,有可能在投资金额的基础上再损失更多的资金。
毫无疑问,风险资本有限合伙公司的创立,是德雷珀-盖瑟-安德森公司这只基金最重要的遗产,它解决了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等公开交易封闭式基金的许多缺陷。但是有限合伙制也有其自身的问题,因为后来的基金管理人发现,这些合伙企业也可能受到投资潮流变幻莫测的影响。